烟岚探山

*三绝与零式首周达成*

*我顺从你的一切*

*搞点自己爱吃的,搞得很慢*

【云亮】ココロ ‖中‖

#放飞自我写得开心系列
#微乱/伦倾向
#科学家云x人造人亮
#长长长
#前文走评论







4.
李白一口闷完杯子里最后一点白兰地,抹抹嘴,凝视着窗外淋漓雨幕,蓝眸深邃优雅。

台风登陆的天气。

台风眼的中心正向这座小城靠近。雨小了很多,地上却奔流着雨水。这座城市大约习惯了这样的台风天,排水系统很好,乌云的眼泪被它接受,然后无情地转手扔掉。

今天还不能通普通动车,于是李白买了离子通道动车票——价格贵得吓人,但是风雨无阻,而且速度很快。

这种沿海城市都是阴冷潮湿的,湿气朦朦胧胧,像要渗进皮肉骨头里。李白也想不到比以酒驱寒的更好方法了,于是出了车站就拐进一家酒吧。

灯光是水蓝色的,吧台边上身穿燕尾服的酒保有着劲瘦的身材,正拿着绒布擦拭杯子。他们的白兰地鸡尾酒不如自家酒吧的。李白咂咂嘴,放下空杯子,在里面丢了一点小费。

赵云住的地方实在有些偏远。三线城市的老城区,拥挤林立的低矮楼房像虫卵般排列。楼房外侧开始发黄,楼道里还生出些青苔,小广告贴得到处都是。污泥混着开裂的水泥地,令李白走得有些艰难。

空气很浑浊,李白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淡淡的骚味。楼梯扶手的红漆快落光了,像生了斑疮的病人。防盗门生锈变形,门口还插着干掉的艾草。李白拍了拍门,然后拿钥匙开了进去。

特殊时期,他有赵云家的钥匙。扑面而来的不是霉味,而是橙花淡淡的甜香。赵云是个会收拾的人,就算住在这种破烂的屋子里也要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
兴许还早,而今天是周末,屋子的两个主人都在睡懒觉。

李白在卧室外站了一会儿,抽完一支烟,迟疑片刻握上门把手。在这里待的时间越短越不容易被发现,这次以后他不希望再被牵扯进什么里面了。

『赵云,赵云,我进来了,有急事。』

他敲敲门,顿了几秒,开门而入。

那个靠在男人怀里的少年似是不满被人搅扰清梦,把脑袋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蹭了蹭,双手摸摸索索攀上臂膀。

薄薄的被子皱巴巴盖在两人身上,双腿像长蛇一样纠缠着。赵云有力的手臂环着少年有些瘦弱的腰肢,另一只手轻轻扣住少年毛茸茸的银白脑袋,似是无意识安抚他。男人小麦色的肌肤紧紧相贴少年新生的身子,酸奶似的白嫩,没有一丝伤痕,却布满星星点点吻痕。

果然还是。李白苦笑着移开视线。

诸葛亮面朝他,只露出小半张脸。又长又翘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,卷曲的银发耷拉在耳边,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衬得几分可爱。李白想起很久以前,他们还在一起搞科研的时候,诸葛亮经常熬夜到在办公桌前睡着,而赵云总是抱他去休息室睡觉。诸葛亮攀着爱人肩膀熟睡的模样和面前的少年无毫厘之差。

七年之前,诸葛亮是因为他们而死的。

他记得赵云在瓦砾堆里找到爱人压抑的哀鸣。成天的饥饿,恐慌,枪炮声将他们的神经摩擦得脆弱不堪,赵云的哽咽混合着内疚与悲痛,折磨得他们近乎崩溃。那时候天空被尘土遮蔽得密不透风,没有阳光,四周冷彻骨,他的神经也一寸寸被冰冻起来似的,只剩下疼。

他们护住了自己,以诸葛亮为代价。

安宁与歉疚涌上他的心头。他打算退出的时候对上了赵云的眼睛,那双惺忪的睡眼,仿佛染了雾气的大海。

睁眼的瞬间赵云是惊讶的,也许又羞恼于李白的闯入。但他只是把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轻轻裹到被子里,安抚了一下他。豹子一般悄无声息下地。

就算分别了七年,他们依旧默契。

「外面谈。」他读出赵云的眼神。

李白去客厅坐好,说实话他不太喜欢那个木沙发。手环被摘下,粒子束开辟出一片蓝盈盈的操纵界面。

『你要给我什么?』赵云端了一杯水,单手托着另一只手手肘,站在李白面前道。他的表情淡漠,像是不知道李白看见了什么。

『看了就知道了。』李白甚至没有看他一眼,指尖在激光键盘上飞舞,『来,过来。』

赵云迟疑片刻,趿拉着拖鞋来到李白边上。

『这是刘邦和韩信留给你的。』

他输入完密码,狠狠敲下回车键。

激光束忽然收拢,而后扭曲变化为芯片模样,大量代码在芯片右侧飞过。

赵云抿紧了唇,死死盯着代码。他曾经是这颗星球顶尖的程序员,读代码和读母语一般轻松。一串串晦涩的字符在脑海里转化为完整的指令,一句句连接起来,意图渐渐浮出水面。巨大的兴奋与难以置信令他甚至端不稳水杯。步入而立之年后淡漠的眸子第二次亮起来,肆无忌惮地燃烧着,好像一个一身热血的青年。

是的,是的,绝对是这样…才只有很少一部分,但是没关系,按照这个骨架他可以写完它。

『那是他们留给你的「心」。』李白道,他看见了赵云眸子里的狂热,『他们在地下室里不仅改造了人造人,还制造了「心」。他们说这个是留给你的,你将来肯定用的上,看来是说对了。』

赵云死死咬着下唇,没有说话。

『他们估计猜到了你会这么做。赵云,那时候你还年轻,阅历不如他们,所以也没法成功制造出「心」。』李白顿了顿,觉得有些口干,莫名想念起之前的白兰地,『诸葛亮的离去我们都很抱歉,也许这能补偿你。』

『谢谢……』他道,轻轻抚摸着空气里的粒子束。

『它还很不完善,超出你想象的不完善,但他们来不及把它写完……』

李白的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轻。

赵云心里咯噔一声。

『不是说无期徒刑吗?!』

『不,政府杀了他们,偷偷执行的。』李白沉默片刻,看着面前的粒子束流动到最后一句的代码,啪的关掉手环,丢到赵云手里,『不然我拿不到这个……这是我买通狱卒拿来的,它看上去很不起眼,是他们自己改造的,不会有人注意。』

『真是苦了他们。』

赵云盯着那个不起眼的手环,轻轻叹了口气。

『也苦了你了。』

李白明了的。两边都是明白人,不用他挑明说了。

『我李白不喜欢欠人东西。』他叹道,『虽然那么多年了,大家都变了很多,但是本性难移。』

七年里那份愧疚一直折磨着他,刘邦和韩信,比梦魇还缠人。

现在他们还清了债,不用再有任何瓜葛。

『你也挺冒险的了,如果我被捉到,你逃不了干系。』

李白望望他,张嘴想说什么,话到嘴边却被生生咽下去,换成了一句无妨。

『还是那么爱逞强。』赵云勾起唇角,大力拍了拍李白的臂膀。

『行了吧。对了,你和那个人造人……』

赵云没有说话。

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?』

李白充满磁性的声线飘荡在水汽里,朦胧氤氲。

赵云想了想,抿了一口柠檬水润喉。

不出意外他会一直住在这儿,在家里接些编程的活儿——那样自由点——挣点钱拿贷款和存款买套房子——虽然房价很贵但毕竟是二三线小城市。然后每天去菜市场买菜,给他的诸葛亮做好吃的,带他去各地旅游,直到他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为止。

比起以前在全球顶尖的计算机前鼓捣代码,背负着行星领的希望而言,这样的生活太平淡了。

但那是他想要的,和诸葛亮安安稳稳生活在一起。

对于有些人来说,远大的事业比不过一杯茶,而赵云就是那种人。

『我也许会和他待在一块儿,』他偏偏头,感到肩颈连接处的肌肉有些酸痛,『在这个城市里住一辈子。』

『真是……甘愿这样平庸吗?』李白摇摇头,似是惋惜的模样。

『上天把诸葛亮还回来已经足够了,我可不敢贪心,我不想再失去他。』赵云道,『你也不是一样?当个酒吧老板,每天还要接孩子上下学。』

『况且,我爱他,我不想冒险。』

『是啊,』李白的眼睛是冰蓝色的,像海洋下的冰川,通透而湛蓝,他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,牙齿皓白,『我也只想好好过日子。』

李白顿了顿:『可是总不甘心。』

『就当空想吧,我们过了那个年纪了。』赵云叹了口气。

喝完那杯柠檬水的时候,诸葛亮从卧室里睡眼惺忪地出来了。

『先生……』少年揉着乱糟糟的银发,打了个哈欠,赵云觉得他像极了一只猫咪。

男人上前轻轻抱住刚睡醒的少年,任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蹭几下。

『醒了?要不要去再睡会儿?』

『不用。』

诸葛亮摇摇头,抹了抹些许潮湿的眼角。而后踮起脚,环住赵云的脖子。

『早安,先生。』

一个温和的吻落在唇上。少年的唇瓣柔软潮湿,像花园里新生的,还带着昨夜雨水的蔷薇。

眉眼弯弯,湛蓝的眸子倒映天际烟雾般朦胧的朝霞,仿佛将整个天空放入了长睫之下。

赵云摸了摸还残留着柔软触感的嘴唇,眸子里的光晕动了动,笑着去捏诸葛亮的脸蛋:『哪儿学的?』

少年向他身后努努嘴。

李白正喝水,差点呛死。

真是个小祖宗。他想起以前和诸葛亮斗智斗勇的事情,咬牙切齿。

赵云没说什么,拍拍诸葛亮的脑袋,告诉他自己去做早餐了。

客厅里只剩下李白和诸葛亮尴尬地对视。

时间像是在他身上停止了,那么多年过去,他们死的死,长大的长大,一个个从当年豪情壮志的人生赢家变成了混迹在世俗红尘里的芥子。

只有他,还是一身少年骨肉匀亭,略带稚气的脸被卷曲的银发衬托着,眸子明亮如星。

『我教过你这个吗?』李白叹了口气。

『可是他会相信。』诸葛亮笑吟吟答道。

还是以前那个该死的狐狸一般狡诈的诸葛亮。李白想。

这个人造人非常成功,如果不是当年没有编写完「心」,他可以完美地像一个人类一样生活。李白保证他会再次爱上赵云,那个男人也不至于如此纠结痛苦。

『你知道那个吻是什么意思吗?』

诸葛亮似乎疑惑于他的问题,抱臂想了片刻:『早安。』。他咬字很清晰,对这个答案坚定不移。

李白咂咂嘴。

如果这个人造人明白昨晚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的话,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一双琉璃般通透的蓝眼睛。

不适合揭穿。

诸葛亮大约察觉到一丝不对,清亮的眸子微微斜过乜他,微微拢起的睫毛像密西西比河上浓郁的雾。

李白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苹果,而后喝掉最后一口柠檬水:『嗯。』

诸葛亮很希望李白说话,但李白没有,于是他啧了一声,随着赵云去厨房帮忙。

李白在碗盘叮当和煎蛋时滋滋的声响里胡思乱想。台风眼旁边,这座城市阴蒙蒙的,厚厚的云遮蔽掉日光,仅剩几束少的可怜的灰光,将天空镀出灰暗静谧,仿佛大工业时代的伦敦般凝重的气氛。

人人都在说他不懂,估计他也非常苦恼吧。就算无法彻底理解,但他明明能懂得概念上的东西。诸葛亮希望赵云对他坦诚相待,但赵云一直把他当孩子,对过去的种种,和自己难以启齿的感情都缄口不言。于诸葛亮而言,那是自己最敬重最喜爱的先生,在对他故意提防。

昨晚可以归结为一个意外,反正诸葛亮也没多想。所以赵云不能说出来。赵云一直把他当成逝去的爱人,还对他们不相似的地方有些失望,赵云要的也不是他,而是爱人。如果揭掉那层缄默,那么诸葛亮就会知道赵云想侵犯他,想撕掉他的衣服上他,想对他干所有肮脏龌龊的事情。那对一个刚出生才几个月的少年而言,那太不可思议。

如果放任这份感情,诸葛亮也会因为无法理解与回应而受伤。

赵云很快端着煎蛋吐司出来了,手上另一个盘子里装着烟熏培根,火腿,生菜,西红柿。诸葛亮手里还有一小罐蓝莓酱和一大罐牛奶。

显然是三人份的早餐,赵云叫他坐下来吃一点再走。

诸葛亮的嘴角沾上蓝莓酱,赵云用纸巾拭去,而后打开他的三明治往里面加了几片生菜。少年可怜兮兮地吧唧嘴,还要被赵云催促着把牛奶喝完。

李白笑吟吟看着诸葛亮愁眉苦脸的样子,耳畔回荡着赵云严厉而不失温柔的话语。

像行星落入轨道,迷途的候鸟回归旅行。

而他的余罪也已消。

李白挥别赵云,踏入城市中。

男人回到老旧的家里,看见诸葛亮已经收拾好餐具。少年纤细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,像一只落单的鹤。

他走过去,理顺诸葛亮耳边几缕乱糟糟的卷发。

『早安。』

他喃喃低语着,轻轻吻上诸葛亮的唇。








5.
诸葛亮高三了。

赵云以为生活就此归于平静,自己会像其他家长一样为自己正在读高三的孩子忙里忙外,白天空闲的时间继续编写「心」。

所以那天诸葛亮回家的时候,赵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。

凝固的血迹,大块大块斑驳的淤青,手臂和腿上的擦伤。令赵云怒火中烧。

『怎么回事?!』他解掉围裙,将诸葛亮抱进怀里检查他的伤口,『该死的,你去干什么了?』

『……我只是,只是摔了一跤……』

『你还不如骗我台阶长了指甲!』赵云怒声道,拉起他的手臂把一串抓痕露在他眼前,『到底怎么了。』

『没事的先生,我真的……』

面前的男人像一头豹子,浑身散发着冷冽而凌厉的气息。诸葛亮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清冷的月色和刀刃般的夜风的气味,从赵云身上如风暴般散发出来。

『别对我隐瞒。』男人低声呻吟,充满磁性的低沉声线拉得很长而且越来越轻,像是在哀求他。诸葛亮躲闪着他的目光,他不敢看他,生怕被那锐利如刀锋,滚烫如火炭的目光灼伤。

肩胛上的五指像钳子一样。诸葛亮张开嘴,想说什么,却觉得嗓子又干又疼,和隐隐难受的肩胛一样。他说不出一个字,赵云却更急了。

『阿亮,别怕,说吧。』

乱糟糟的思绪弄得诸葛亮非常不适,身上的伤口一瞬间都疼起来了。他想起半小时前糟糕的厮打,忽然后怕起来,如果不是那帮警察的失误让他从台阶上跳下来逃脱,他现在可能被捆绑着送向人造人销毁刑场。

他差点见不到赵云了。

那样的认识令他更加后怕,惊吓之中那双湛蓝的眼睛竟然沁出点点泪珠,挂在少年还带着稚气的白嫩面颊上,楚楚可怜。

『怎么了?不哭了,你不想说就算了……疼不疼?我带你去上药。』

赵云瞥见他又怕又惊的模样,心头一软,以为是自己吓着了他,下意识柔声哄了起来。

『没,没事。』少年抽噎着,不停去抹脸上的泪珠,想要掩饰什么。

刚刚巨大的悲怮袭击了他,一瞬间的失落像一只手,伸进胸腔把心脏摘掉了,呼呼漏风的感觉令他的眼眶酸胀难受,泪珠儿噼里啪啦掉下来,怎么也控制不住。

再回味却无法感觉到那时的惧怕与痛苦,仿佛一只青鸟,飞出笼子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
『我被警察抓到了。』诸葛亮的指尖拂过发红的眼眶,咬了咬下唇,『他们在查人造人的事情,我本来可以躲过去。』

但是那几个看他不顺眼很久的同学,居然恰好在那里遇到了,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一不做二不休,叫嚷着诸葛亮是人造人要警察搜查他。几个警察里还有他们认识的,于是更加变本加厉要求起来。

『被查到我就死定了。我和他们纠缠了很久,最后有个警察疏忽了,我就跳到了地铁轨道上,跑到别的出口再走的。』诸葛亮有些内疚,他这样的做法说不定会连累到赵云。少年吸了吸鼻子,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,只是声线还有些不可控的颤动。

『该死的……』赵云哑口无言。诸葛亮不那么做就会死,他那么做了,自己和他可能会有麻烦。

『但是先生,我全程都装作无辜的样子……我保证学校里没人知道我是人造人。希望他们不要怀疑我。』

少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,似乎因为伤口的钝痛微微颤抖。他局促不安,像暴风雨里的鸟儿,浑身羽毛都膨胀开。

赵云看得出他在强忍痛楚。

『没事的,他们不会怀疑你。』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,在他发顶轻轻吻了一下,『不怪你。』

新生的孩子总是脆弱的,诸葛亮也是惊魂未定。赵云觉得歉疚,他没能让这个孩子安安稳稳长大,却要让他经历一遭又一磨难。

『去洗个澡好么?清理一下你的伤口。』他仔细看了一下诸葛亮的伤,没有特别严重的,心口也稍稍放松下来,『快去,然后我给你上药,好好睡一觉。』

医院是不能去了。

昏黄暮色挂下稀疏叶间。隔音很差的老式建筑传来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响,还有高压锅和煎锅。青色的烟雾向远方飘去,渐渐镀上一层水黄。

泛起黑痕的花坛上站了一只猫儿,漆黑的,背影被暮色拉得很长,构成漆黑的三角形

在刀尖上舞蹈的人,稍有不慎就会鲜血淋漓。

他叹了口气,去电视机柜边上拿药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诸葛亮发烧了,烧得很厉害。

大约是伤口感染了,虽然赵云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。他在研究人造人项目的时候和前辈学习过医疗护理知识,加上战时积累,他敢保证自己不会到连皮外伤都治不好的程度。

『好的好的,真是麻烦了,貂蝉老师……嗯,阿亮好了我一定给您报信。』

脑子烧得昏昏沉沉,整日只知道睡觉。

窗外阳光正好,薄薄的金色透过窗帘,将少年的肌肤映出近乎透明的质感。那薄薄的唇微张着,唇瓣很干,而且是病态的苍白。面颊上却潮红一片,怪异得很,连修长白皙的脖颈都染上粉红。宽大睡衣里孱弱的胸膛急促地起伏,像是缺氧的病人。手臂上刚结痂的伤口割裂一块块肌肤,像战火过后满目疮痍的土地。

『阿亮,起来吃药。』赵云坐在他身边,薄薄的被子皱巴巴蜷缩在床上,露出下面的席子。

风口浪尖上,他不敢带他去医院,只好去药店买了点退烧药。

少年摇摇晃晃起了身,倦怠的蓝眸还带着水汽,长长的睫毛半阖着。他修长纤细的五指抓过水杯,凸起的骨节和中指的茧显得那么好看,连那点病态的白皙都是。

喉结滚动,几粒药丸落肚,诸葛亮几乎是同时钻回被窝里,缩成小小一团。

警察没有来,李白也不会再来了。如果在往日,就算是诸葛亮出生的地方,也会有朋友上门来慰问。赵云愕然发现自己和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了,身边一个人也没有。

他没有主动联系李白,他不想连累他,大家都是有家有亲人有爱人的存在,当年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青年早就不在了。现在活下去,不连累家人才是最重要的。

诸葛亮连吞了两天的消炎和退烧药,今天体温才降下来,身子还非常虚弱。

指尖触上少年的肌肤,滚烫的温度令他几乎到抽冷气。诸葛亮像是贪恋冰凉,在他掌心蹭了蹭,舒服地哼哼着。

『阿亮……我在呢,别怕,马上就会好了。』

蔚蓝的色彩从睫羽下流泻出来,他抓住他的手掌放在胸口抱着。赵云能感觉到那五指是多么无力,带着灼人的滚烫,令他的心一瞬间揪起来。

手下的发丝也似乎带着点温度,那些凉而柔韧的发丝绕着他的指尖,沐浴露的香气随着他的拨撩四散。

『先生……』少年蹭过来靠在他身边,平缓的呼吸吹拂得赵云腰间有些发痒。喉结滚动吐出几声咳嗽,『给先生添麻烦了……』

赵云心头微微一热,这孩子小时候真可爱,跟长大了之后狐狸般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

『没关系。』赵云低声道,忽然想起自己在厨房熬的粥,『饿不饿?我去给你盛粥。』

于是男人将少年的身子从被子里扒拉出一点。踩上拖鞋去厨房关煤气灶。他买了排骨给诸葛亮煲粥喝,骨髓和血水凝固成斑斑点点黑色小颗粒点缀在米间,青色的瓷衬着一碗白粥,上面放了两块热气腾腾的排骨。赵云放了把小木勺到粥碗里,然后打开冰箱,那里有他准备好的冰毛巾,他也拿了一块出来。一起放在托盘里。

他还要忙活挺多事情。比如等冰毛巾暖到适宜温度,等白粥不那么热,洗掉水槽里堆积了两天的脏碗。

放在以前他从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,自己穿着白衬衫牛仔裤,在家里系着粉色小碎花围裙——那是诸葛亮故意买给他的——忙前忙后,照顾一个病得神志不清的小家伙。

他洗完最后一个碗的时候估计毛巾也温得差不多了,正打算转身,腰上忽然缠上来一双手。因为战乱而异常敏感的神经下意识想捉住那双手来个过肩摔。但他听到了软糯的哼声。那是孩子对晚辈的撒娇,或者小动物讨好主人的哼哼,尾音微微上翘,拨撩得他心尖颤了颤。

是诸葛亮。

那孩子清醒过来发现看不到赵云了,于是趔趔趄趄跑出来找他。

『你出来干什么。』男人半是无奈,半是怜爱,转身抱住诸葛亮,『你病了,需要好好休息,现在回去睡觉。』

『不……』

赵云一挑眉毛,把诸葛亮的手掰开:『不听话?』

『想要先生……』

他看起来很委屈,面颊还是绯红的,大眼睛水汽氤氲。赵云吞了吞口水,抱起坦率得不得了的小家伙向房间走去。

『一分钟,然后我回来陪你好不好?』

『嗯。』

生病的狐狸变成了小崽崽,委屈巴巴要赵云陪着。

男人端着托盘回来的时候,诸葛亮正蜷在床中央,身子微微泛起粉色。

又烧了。

赵云叹了口气,抓起冷毛巾在诸葛亮身上触了一下,着手解他的睡衣扣:『冷毛巾,你得擦身子,又烧了。』

诸葛亮的身子瘦削却匀称,肌肤如骨瓷般柔腻,指尖触上时微微的烫,寡淡的粉色像是初春薄樱,明是粉色的,定睛一瞧却不见了。

『先生……』诸葛亮忽然小声道。

『嗯?』

『我能好吗?……』

『当然可以,你为什么那么想?』赵云觉得奇怪,随口一答,捧着粥碗的手轻轻把下面的粥搅上来。

会好吗?

男人骤然惊觉,望向诸葛亮黯淡的蓝眸。少年被他吓到,或是下意识地躲闪,眼球上光晕一闪,早已移开视线。

近乎同时,他听见警车刺耳的鸣叫。老住宅极差的隔音令那又尖又长的鸣声几乎在他耳膜上划过。隔壁楼传来恼火的辱骂,更多寄身于此地的人缩在窗子后,好奇地打量着鱼贯而入的警车。这里鱼龙混杂,警车隔三差五来,他们看了片刻后也收回目光。

他明白了这无缘无故的发烧,也明白了少年如何能在一群警察间脱围,一切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一瞬间变成可能。

『他们是不是碰过你的脖子?』

『是……』

诸葛亮愈发疲倦,却有些害怕地看着他。赵云严肃的表情,警笛锐利的鸣叫全部涌进他混沌的脑袋,热度开始袭来,天花板与四周的景物如同卡布奇诺的奶沫一样旋转起来,搅和成一团。

他紧紧闭起眼睛,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,时间似乎停止了,而他踏入宇宙之中,化为一粒尘埃。

那是专门针对人造人的药物。

那是新型病毒,对人造人的效果格外强烈,发作时和普通发烧没什么区别,却永远无法治愈,人造人会沉浸在昏迷与虚弱中器官衰竭而死。他只是在新闻上听说过这种药物,却想不到它那么快就投入使用了。

『没关系,阿亮,好好睡一觉,醒来就没事了。』

他都已经逃到了这里,为什么还不能摆脱那该死的命运。

『……我听见了。』

少年烧得迷迷糊糊,喃喃说着胡话。

『那是幻听,阿亮。』

赵云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十足的说服力,他感觉到掌心的颤抖,也许是诸葛亮,也许是他。

警笛在他家楼下停止,他听见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上楼梯,枪械摩擦发出咔啦咔啦声响。他忽然想笑,毕竟他的诸葛亮只是个病得迷迷糊糊的孱弱少年。

他摁住少年的肩膀,强压颤抖的声线。他能听见外面对讲机的声音,只好压低声音,甚至换了一种语言。

诸葛亮睁着蔚蓝的眼睛,虹膜像琉璃一样清澈透明。少年茫然地看着他,却下意识抓住他的手。

「我们是政府军,开门!再重复一次。我们是政府军,开门!」

声音透过扩音器带上擦啦啦的电流,像机械一般冰冷无情。

「我们怀疑你私藏人造人,现在责令你开门!」

『Promise me, no matter what happens, you won't make any sound.』

赵云起身,把围裙解掉,露出下面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。结实的肌肉掩藏在布料间,像蓄势待发的豹子。豹子敛藏了爪牙再久,也不会让它们变得迟钝。

『But you? you'll be caught……』

头疼欲裂。少年小声地呻吟,拉住赵云的手。高热散发到全身,他觉得自己被浸入沸水中,浑身无力,又疼得肝胆俱裂。

『I'll be okay……』他扣过诸葛亮的脑袋,在额头上轻轻一吻,『I promise, they won't touch me.』

『No……you will.I know that.』

他哭了。

从出生到现在诸葛亮一直没哭过,赵云以为他在心智成长的阶段应该如孩子般敏感才对,可他硬生生没哭。那真是非常反常,就好像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被人抢了最喜欢的玩具车,却一滴眼泪没掉。

赵云把这样反常的现象归结于制造时的差错。却不知道那是因为诸葛亮不在乎。他没在乎过那些东西,他的世界一直以赵云为中心如蛛网散开。蛛网没了中心会分崩离析,他可以丢掉衍生的一切,但他不能没有赵云。

一个人是天才的同时必定是个笨蛋。很可惜,在这方面,诸葛亮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,只想永远和这个他出生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在一起。

『Stay with me……please.』

他感到胸腔里汹涌得快要冲出来的情感,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,它们一闪即逝,他甚至不能抓住尾巴细细咀嚼。

想和赵云在一起。

不想分开。

『……Never leave……』

蓝瞳之上柔软的长睫垂了下来。赵云的指腹抚摸着少年滚烫的面颊,他抹掉上面的泪水。奇妙的情绪涌了上来,让那双和诸葛亮如出一辙的眸子更加温柔。

『Papa……』

现在正发烧的,不仅是他心目中的爱人,还是他可怜的孩子。

『Now close your eyes and sleep. When you wake up, everything will be all right. I'll be there for you.』他怜爱地抚摸他的卷发,抹干泪水,然后在眼睫上落下轻吻。

门外发出最后通牒,赵云听到他们开始准备器械强拆。老旧的门板吱呀呀摇摇欲坠,灰尘扑簌簌落下。

他扯开诸葛亮的手,从床头柜拿出一把枪。

他相信自己就算不能全身而退,也至少能保下诸葛亮。

几乎是他来到玄关的同时门开了,全副武装的政府军端着冲锋枪挤满整个楼道。门板发出吱呀呻吟,腾起一阵灰尘。

『我们是政府军,请配合我们的行动。』为首的男人道,拿出自己的证件,而后队同伴打手势,『带出来。』

『这是我家,先生。』赵云摁住其中一人的手,对方哼了一声想甩开他,不料被赵云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。

十几把冲锋枪齐刷刷对准他,赵云镇定地丢下人,叹了口气。

『吕警官,许久不见,不用上来就拆门。』

『身手不赖啊。』男人忽然笑起来,摘掉墨镜,『没想到犯事的是你。』

『我没犯事。』

『我们接到通知,你私藏人造人,把他交出来,我可以保证没你什么事。』

男人挥挥手,子弹齐刷刷上膛。

『我知道您会帮我们。』

『我公事公办。』吕布道,从防弹背心口袋里抽出一支烟,又拿出打火机点上,『让开,把那家伙交出来吧,别拿自己开玩笑。』

『你不会带走他的,我保证。放了我们,我可以立刻走,你回去告诉他们我已经逃了。』

『你怎么那么肯定?』吕布噗嗤笑了出来,摘下烟夹在指缝,『就算我可以放,但我为什么要放?』

『诸葛亮。』

『诸葛亮?』

他经常从未婚妻口中听到这个名字。年轻温柔的教师对这个生性冷淡甚至有些情感缺失的少年很是上心,经常找他谈心说话,久而久之就建立起师生关系之上的牢固的友谊。

『你不想她失望吧?那是她第一个班级,第一个需要辅导的学生,而你杀了她的朋友,她会记恨你。』

看得出赵云有些紧张,语调努力绷出一种戏谑。吕布沉默的空档,赵云紧绷的神经让他觉得那是几个世纪长,掌心微微渗出汗,甚至握不住口袋里的小勃朗宁。

『让我见见他?』

吕布见过赵云,在家长会上,他也见过诸葛亮,那个堪称天才的少年在主席台上代表全校高一学生侃侃而谈,颇有运筹帷幄的谋士风范。

他的确没想到诸葛亮是个人造人,他和别的人造人不一样,像是真的存在过的人。

刀刃般的视线围绕周围一圈枪口旋转,吕布心领神会,吩咐手下收好枪在玄关等他。

『等我命令。』警官得意地瞥了一眼赵云和他比起来显得细弱的胳膊,『这家伙打不过我。』

『那是自然,而且我也不敢冒险。』男人苦笑道。

他们来到赵云的房间,双人床上躺着一个少年,吕布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诸葛亮——只是反差太大,令他有些惊讶。他见过的诸葛亮睿智,凌厉,像当年火烧赤壁一场东风,就算是少年姿容也不容小觑。而如今他高烧不退,缩在床上近乎昏迷。

『你们下的药物,他已经烧了两天了。』赵云道,过去揭起诸葛亮额头上已经温热的毛巾。

『可怜的猫咪。』吕布叹道。

『今日既然是你来捉捕我们,就是我们死期未到。吕布,我们没有做错什么,貂蝉也知道他是个好孩子,他为什么要死?』

『他的诞生是个错误。』

『他不是错误!让他诞生是我的想法,他没有责任去背负一切痛苦。我的爱人七年前死在政府军的手下,放我们走,这是你们欠我的。』

『战争已经过去了,别拿过去说事。赵云,你得清醒点你活在哪里。你的命是新政府给的,这还不够吗?』

『只是如蝼蚁般活下去?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,和死了有什么区别!』

吕布听见子弹上膛咔哒的声音,心下一惊,却已经迟了。男人意外用得一手好枪,勃朗宁黝黑的枪口指着他的脑门,似乎还能嗅到火药刺鼻的气味。

『别惊讶,我当过兵,也杀过人,只不过时间不长而已。』

『哦?』

『皇家陆军一等兵,赵云。』

吕布耸耸肩,乖乖举起手,喉结滚动间,整个房间沉入寂静之中。仿佛一大座冰山重压于上,冰冷刺骨的水流封锁神经。

『我还真是信了你的邪,士兵从来不讲信用。』

『放了我们。』

『让我想想——』

『放了我们!』

『你打不过我,只要我一声令下,我的兄弟会把你打成筛子。』

赵云恼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,扣住扳机的手指不知觉加重几分力道。

『冷静,我不想杀你和你的孩子。你得知道我很喜欢他,他很聪明,死了可惜了……而且蝉儿那边我也不好交代。』

『右边第二个口袋,血清,拿出来给他注射下去。』

赵云狐疑的眼神弄得他有些不适。他偏过头,拿下巴指指右边上衣口袋。

『信我。』

赵云冷哼一声,拿枪口抵住他的额头,另一只手摸到口袋里,拿出一个小药瓶和一支注射器。

『相信我。』吕布低声道。

赵云看着比自己年轻些许的警官,掂了掂手里的东西,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
『你来。』赵云把东西塞进他手里,枪口微微远离吕布的脑袋。

吕布手法很娴熟,显然早已习惯这件事:『我们出警的时候如果发现没有人造人嫌疑,就会给他注射血清。不过大部分人造人在赶到前就病死了。赵云,你该感谢我及时过来。』

男人铁钳般有力的大手抓住少年细弱的胳膊,翻面,露出手肘内侧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肌肤,青色血管与薄薄的皮肤下衍生,仿佛能感受到血液涌动的节奏。针头刺入的时候,少年发出疼痛的闷哼,无意识呻吟起来,这令赵云有些心疼。

『那么,可以放了我?』年轻的警官拔出针管,放入真空袋塞进兜里——被赵云夺了过来——吕布撇撇嘴,乖乖举起双手。

『叫你的弟兄都出去。』

吕布照办了,那些军人在一瞬间的骚动之后,还是服从于天性——况且他们了解吕布的性子,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

脚步声渐渐散去,赵云才将勃朗宁放下。

『谢谢,走吧。』

『我是为了蝉儿。』

半晌,那个男人又道。

『赵云,那么出色的孩子,你千万别让他失望。』

警笛鸣声渐远。赵云回到房间,坐在诸葛亮身边。乏力感渐渐漫上来,他大概意识到自己先前是有多紧张与疲惫。

他摸了摸少年的脑袋,血清起效很快,热度已经下去了。诸葛亮蜷缩在被子里,像一只小小的流浪猫。

吕布只给了他一个月,一个月之内他必须离开这座城市。

他以为自己得到了诸葛亮,能安定下来,过上普普通通的日子。可是他们颠沛流离一路逃亡,现在这片行星领已经待不下去了。

制造诸葛亮是他自己的决定,那孩子没有错,是自己连累了他。他沉溺的背德的情感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,不计后果,被冲昏了头脑的自己,必须吞下这个苦果。

赵云爱他,亲情也好,爱情也好,总之他爱他,想他活着。

他要他活下去,像个正常人一样。无论他要付出什么代价。

『喂,李白,我想见庄周。』

骨节分明的五指覆上少年白皙纤长的手指,贴着优美的轮廓,十指相扣。

那双手也如初生的时刻,轻轻握住了他。

〖tbc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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